当我看到“马拉多纳去世”的新闻时,已是11月26日的凌晨。虽然有些措手不及,但也的确没有夸张到饱含泪水的悲伤,毕竟对于年轻一代来说,60后的球王马拉多纳已是很久远的故事了。
那是之于父辈们的传奇,我们的平面符号。
微信头像
这一年,很多倍享盛名的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隔着荧屏看到了巨星陨落,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他们最为荣耀的时刻。
父亲的微信头像是马拉多纳青年时期的黑白相片,这是属于中年男人的浪漫,就好像他会把喜欢的汽车图片设置成平板电脑的壁纸一样,这对他来说这大概是同等分量的事。相片上的老马头发很长,爆炸头的样式,脸上充斥着南美特有的风情。
11月26日,马拉多纳真正意义上变成了一张黑白照。
当马拉多纳死讯传来,父亲已经入睡了。也许等他醒来,他会在一边吃他最爱的牛肉面,一边刷着新闻;也许他会回想自己的青年时代,是不是也有同马拉多纳一般的荣耀时刻。
转天早上,父亲的朋友圈还是静悄悄的。我过了一会再看的时候,他已经默默换掉了自己用了2年的微信头像,我在家庭群里问为什么,他没有回应,我妈说了一句:伤心呗。
父亲是个典型的白羊座,少说多做,不善于表达。
平日里,我和父亲之间的相处像极了《请回答1988》里宝拉与父亲的模式。现在回想起来,在我面前并不那么鲜明的父亲带给我最鲜明的印象,正是他谈论起马拉多纳的时候。一旦话题涉及老马,沉闷的父亲就像换了个人,变得爱说话,那般滔滔不绝。
“老马是从贫民窟出来的,啥都没有,就会踢球。”
在我看来,老马能够成为父亲的偶像,更多是源于他们那个年代,纯粹而不矫情。再加上马拉多纳的球技:随性、自由又充满想象力,常人难以企及,所以才有了这么多虔诚的信徒。
父亲的回答似乎也应证了我的猜想:“老马的足球,是旷古绝伦的,他是真正的王者,跟同时代的迈克尔·杰克逊、迈克·泰森一般。”
与父看球
作为女孩子,从前我对足球一无所知,因为父亲,后来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。
比如蓝白条纹相间的队服是阿根廷队的,比如葡萄牙队有个叫C罗的球员。与父亲为数不多一起看球的记忆里,2010年无疑是印象最为深刻的。
南非世界杯的小组赛,葡萄牙对战朝鲜,那时我才9岁,对于这两个国家的名字有些陌生。
那场比赛,朝鲜输的一塌糊涂,0比7大败。一个眼睛很小的球员在球场上抱着膝盖疼的打转,由此我开始心疼比赛中的弱者,期盼葡萄牙能输给朝鲜。不过,后来C罗打入锦上添花的一球,彻底杀死了比赛。
在这些拼凑的记忆里,有一场阿根廷队的比赛,父亲指着替补席上的一个胖子对我说:“这就是马拉多纳。”
当时我心想,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名。CCTV5里头的那个男人身着西装,望着球场。
一旦央视解说加快了比赛的讲解速度,他就会跟着跑向场边,似乎在等待皮球与球网摩擦的声音。如果足球没能被踢进对方的球门,他就一边念念有词地回到座位,要么吐痰要么嚼口香糖。
“他是我的偶像。”父亲告诉我。“别看梅西现在这么火,跟他比还差很远。”
而关于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,也是很久之后我才听说的。
在那之前,尽管我对这个随地吐痰的大胡子没有什么好感。但不得不承认的是,因为父亲的喜欢,我依旧给这个听上去姓马的男人安上了神圣的重任。我告诉我自己:他很重要,至少对于父亲来说。
30年铁杆
70后的父亲,跟我说过他的第一次世界杯是1990年的意大利之夏,那也是他邂逅偶像的地方。世界杯B组,阿根廷首战喀麦隆,父亲第一次看到蓝白10号,那会马拉多纳三十而立。
“86年那会家里没条件看直播,之后看的是录播。等到了90年意大利世界杯,真正看直播的时候,老马更神,整体感觉更加意气风发。”
巴西" />
1990世纪助攻淘汰巴西
当时彩电还没有普及,我们家只有一台很小的黑白电视。
“90年那会都是用黑白电视机看世界杯的,偶尔我还会跑到附近的电大(某专科学校)去观看彩色版的。世界杯后,每周日意甲转播,只要有那不勒斯的比赛,从开始到结束,所有摄像师的焦点都在马拉多纳身上。”父亲回忆道。
这样的爱好,一晃眼就是20年。2010年,我上小学。每次早上准备上学,就会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背景无一例外是绿色的草坪,以及场上的22人。
父亲说他凌晨就爬起来看球,那时候我没有熬夜这个概念。他逗我,让我半夜来跟他一起看,我自然一个晚上也没有爬起来过。
后来,我知道他也没怎么起来过。父亲总是习惯于大清早起来,要么赶个下半场,要么看个回放过过瘾。
作为一个老球迷,除了看球之外,父亲还喜欢踢球。但在我上大学之前,父亲却没有好好释放过自己的天性。
高中时期,因为我是走读,每天中午都要回家,午饭的任务就落在了老爸身上,而这一块也占用了他与球友们相会的时间。他收敛了许多对于足球的热情,把工作之外的时间都给了我。
考上大学后,他的时间宽裕了许多。隔三差五就跟老朋友去球场踢球,尽管还没到“退役”的年纪,但我妈还是经常笑话他是老年足球队。
球场离我家不算特别近,车程要二十多分钟。父亲踢球时间通常在下午,所以中午吃饭就不得不加快速度。每次要踢球,他在饭桌上的一些小动作就能被我们轻易识破,比如筷子晃动的频率加快了。
父亲与他的朋友们的聚会一周会持续好几天。有时候,我发现他们去球场也并不完全是去踢球。以球会友,借球闲聊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,这或许是他们那代人的社交方式。
每当父亲一连踢上好几天,一周四赛、一周五赛之后,他就会自发地休息一段时间。
但岁数上来后,很多时候受伤也在所难免。2016年,父亲从球场回来,我看到了他肿胀的腿。他说踢球被撞伤了,我妈就在一旁一边数落他,一边给他上药。“都老年足球队了,也这么不当心。”
到了晚上,疼痛难忍,他少见地疼得嗷嗷叫唤,腿上的青紫越发严重。半夜三更,他直接被我妈拖到医院,然后被告知要进行手术。一个多月后,他恢复了,不久又再次重返球场。
今年疫情解封后,4月份他又一次受伤了,我也劝他少踢点。
再见偶像
父亲跟我说过,他有两个偶像,一个是马拉多纳,一个是张国荣。说实话,后者对我的影响更大。
在父辈的时代里,张国荣还在不断地更新自己的曲库,每天都有新唱片问世。父亲尊享着20世纪末的荣光,跟随时代的步伐向前迈进。然后进入21世纪,目睹偶像慢慢走到生命的尽头,帷幕落下,记忆定格。
这同我们后辈的第三视角感悟是不一样的,父亲那一代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历者。
2年前的俄罗斯世界杯,父亲照旧会在很多个盛夏的夜晚,买上跟8年前一样的啤酒、烧烤,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围坐在电视机前,看着绿茵场上的新人与老臣,见证全新的王朝,送别旧日的荣光。
尽管父亲的模样已经和第一次看世界杯的时候相差甚远,身材慢慢走样,有了啤酒肚,多了许白发与皱纹。这样的变化,好似1986年的上帝之手那般,永远都回不来了,只会有录播,不再有直播。
或许在马拉多纳传奇而饱满的人生里,上帝之手也仅是只字片语,他的存在为彼时灰白的阿根廷染上了炫目的蓝白色,跨过了辽阔的大洋,令父亲那一代人热血沸腾起来。
如今我们总是会用这样的语句去回忆:那样一个传奇的时代。但事实远非如此,传奇的不是时代,而是创造奇迹的人,是他们架构起了时代。
之后的每个夏夜,晚风依旧再起,足球又有盛夏。父亲依旧会提着啤酒,拿着烧烤,在日渐变宽的电视屏幕前,露出同很多年前别无二致的笑容。
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告别过很多个辉煌的时代:贝利、马拉多纳、罗纳尔多。然后他们又带着新的希望,继续等待下一个辉煌的开始,在万象更新中不断找寻当年的影子,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爱的还是自己的时代。
“老马的影响超出了足球,他就是那个仅有的足球天才,从今往后不可能再出现的人物了。”
延伸阅读